
在江苏一个小城的郊区,我推开了那扇粗糙的钢铁门,走进了属于自己的家——一个连墙面都没有粉刷的毛坯房,水泥地面裸露着原始的纹理,墙壁上电线管道如血脉般纵横交错,窗户没有窗帘,阳光直射进来,在空荡的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这是我用整整十年青春换来的家。
2013年夏天,我刚满20岁,揣着中专文凭和母亲偷偷塞进背包的五百块钱,踏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,那时的我,对未来的全部想象就是“攒钱,买房,有个自己的家”,父母一辈子租住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,我最深的童年记忆,就是每隔两三年被迫搬家的仓皇。
第一份工作在电子厂,流水线上的日子像被设置了循环程序,每天早上七点站到晚上七点,重复着同一个动作——每天经手三千多个手机零件,手指常常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,贴个创可贴继续干,第一个月工资:2176.5元,我留下500元生活费,剩下的全部存进银行卡,那张卡的余额,成了我衡量青春的唯一刻度。
十年间,我辗转四个城市,换过七份工作,在餐厅端过盘子,在工地绑过钢筋,在物流仓库分拣过包裹,最艰难的时候,同时打着三份工——白天在商场做保安,晚上去快递站分拣,周末给装修队当小工,三十岁生日那天,我还在工地上搬运瓷砖,直到晚上十点才想起这个特殊的日子,在路边摊买了一碗加蛋的长寿面。
身边的朋友陆续结婚生子,他们劝我:“何必这么拼?贷款买个小点的,装修好点,慢慢还。”我只是笑笑,我太知道那种安全感了——这间毛坯房的每一平方米,都没有任何人的名字,除了我的。

当银行卡余额终于变成那个梦想中的数字,我颤抖着签完了购房合同,那天晚上,我拿着那份厚重的合同,在即将属于我的那块毛坯地里坐了一整夜,月光从没有玻璃的窗户照进来,水泥墙泛着清冷的光,可在我眼里,这比任何豪华装修都更温暖。
搬进毛坯房的第一天,我只带了一张折叠床、一个简易衣柜和一套炊具,朋友来看我,震惊地问:“你就这样住?”我点点头,给他倒了一杯热水,没有装修的房子里,我的声音带着回响:“你看这水泥地面,多结实;这窗户,视野多开阔。”
毛坯房的生活确实不便,灰尘总是很快积起来,夏天闷热,冬天寒冷,洗澡要去公共浴室,做饭只有一个电饭煲,可每当我躺在那张简陋的折叠床上,看着天花板上裸露的混凝土,内心却前所未有地安宁。
邻居们装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,电钻声、敲打声不绝于耳,他们的家越来越精致,我的家还保持着最初的样貌,有时我会想,也许正是这种“未完成”,恰恰成了我内心“完成”的象征。
在这个粗糙的空间里,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自由,可以光着脚在水泥地上走来走去,可以随意在墙上钉钉子而不用担心房东索赔,可以深夜大声播放喜欢的音乐,这些在别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权利,却是我用了整个青春才换来的。
我依然在这间毛坯房里生活着,每个月依然打工,但不再需要把绝大部分收入存起来,我开始买书,报名线上课程,学习我一直感兴趣的设计,也许有一天,我会亲手把这间毛坯房装修成理想的样子,但不必着急——我已经拥有了最重要的东西: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,和重新开始的勇气。
这间毛坯房不仅是我打工十年的成果,更是我这个普通人对抗漂泊命运的见证,它粗糙、简陋,却坚实无比,就像我们这些普通人的生活——也许不够光鲜亮丽,但每一步都踩得实实在在。
推开门,夕阳正好,整间毛坯房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,那些粗糙的水泥墙面,在光影中呈现出一种朴素的美,我终于明白,这不仅仅是一间房子,这是我用十年时间为自己书写的独立宣言——一个普通人,通过最笨拙的努力,实现了最踏实的梦想。
